二十二、梁轶之死
颜凝的催促让大汉更得意了,他向上翻着眼珠,做出努力回想的样子,“别急呀,那么久的事了,也得容我想想嘛……我说到哪儿了,哦,就是,那时候天儿挺冷的,街上有人吵吵说小梁王被拉去行刑了,我还不信,城墙上他的海捕告示就没停过,但从没听说抓到人了。”
“我自己是一直都很敬重小梁王的,”他边说边抱拳向空中敬了敬,“所以也要去东市刑台看看,结果人家说不在东市,说是拉到城外了,我当时就觉得,惨了!这估计得是大刑啊。等我到了城外,找到人群挤进去一看,你猜怎么着,果不其然,是车裂,五马分尸啊!”
讲到这里,大汉停了下来,等着颜凝的回应,却看对方呆立在原地,没有丝毫要插话的意思,只得撇了撇嘴继续讲,“那次他们也实在阴狠,把小梁王的上衣给扒了,时辰到了先是四匹‘拉肢马’用力,最后才让‘拉头马’用力,就是为了要活生生地让他清醒着受罪。”
大汉皱着鼻头,发出嘶嘶的声音,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朝廷可能是怕劫刑场,在外面排了两圈士兵,离得太远,我都看不清小梁王的模样,也没听见他的叫喊,倒是在扯断手脚的时候,人群里有不少哭声。后来听人说,小梁王是嘴里先出的血,一口牙都咬碎了……唉,真不愧是条汉子啊……哎哎,你怎么了?”
大汉只顾兀自回忆着,一恍眼,发现眼前这人呼吸急促,身体直打晃,叫他却没有反应也不言语,只是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大汉顺着他看的方向望过去,一人一骑正从那边奔过来。
是石拓赶来了。
颜凝还是就那么站着,浑然不觉身上已经被汗湿透,他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仅存的意识中却是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现在自己的状态,没有石拓,他是根本没法清醒地押着马车安全回宫的。
后面发生的事,颜凝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让石拓放黑脸胡子离开,幸而这马车有车厢,外人看不到里面的章珏母子,他们像是一队普通的赶路人,把马车押回了太子宫。
对章珏母子其实也不是真的关押,因为丙吉需要亲自问话,所以就找了个单独的房间看管起来,在案件没有厘清之前,对这二人也是个保护。
但颜凝能记得,在回程的路上,自己向石拓问起了梁轶。
石拓曾经在长安的府衙中担任过很长时间的大谁何,如果真有车裂的事应该能知道。颜凝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果从石拓嘴里说出来的是“不知道”“没听说”,至少还能给他留下一丝念想。
在石拓起初沉默的时候,颜凝甚至开始怀疑黑脸胡子是在骗他,是为了让他难受,才故意编出那些惨烈的过程……
石拓的声音缓缓响起:“梁轶,以十三条大罪公示,被判车裂。当时他是自己找到官府投案的,但因为犯有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的重罪,所以没有得到半点宽恕。”多年前的案件,石拓不仅知道,还记住了细节。
颜凝目视前方,不想让石拓看见自己的眼睛。仅存的希望和念想,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不,是化为真真切切的剜心之痛。
颜凝没有吃晚饭,他交代了手上的公务后,就推说自己有点累,回房休息了。
他知道自己如此低落的情绪,很难在丙公面前掩藏。
昨晚的谈话让他明白,丙公完全知悉、但并不赞同自己以往对江湖游侠的态度,偏偏小梁王又是以数项重罪被处死的,所以现在,他还不想对人说起梁轶的事,特别是丙公。
实际上他也真的觉得累了。
从鲁国到长安的舟车劳顿,紧接着又是熬了一夜的疲劳,这些他都能挺,但梁轶的消息突如其来,将他意念中剩余的精气神儿一下子都掏空了。
他在床榻前来回踱着步,闭上眼,用手指揉按着太阳穴,试着清理现实状况,并任由回忆蔓延——
梁轶死了,而自己之前还在怀疑他是否参与了作案……
颜凝知道自己这样想只是职责所在,但还是不由得对曾经怀疑小梁王和一郎心生歉意。
是的,如果梁轶在六七年前、自己离开长安后不久,就惨遭处死的话,那一郎呢,是真的如老里长所说,早就离开长安了吗,是因为师父的死吗?
就算是老里长骗了他,一郎没有离开长安,那没有梁轶的帮助,一郎还有可能在江湖中立足、做下如此大案吗?
再看梁轶的死。作为江湖大侠,梁轶一直以来都是朝廷海捕的对象,他对自己的命运也有着清醒的认知和预料。
但是,要说这世间江湖的艰难会将人吞噬,那颜凝也只会先担心一郎和葭儿,以梁轶的能力来说,生命安危不会成为问题。
所以,背着十三条大罪去投案赴死的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诸多谜团,都是在自己离开不久后发生的,那么当年往事是否有迹可循呢?
人就是这样,在知道永远都见不到这个朋友之后,才会搜肠刮肚地回忆他的一切,那些带着温度的音容笑貌和喜怒哀乐,都能让留恋的人沉浸其中,不愿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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