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梧桐静,云中月色独。”
墨紫隐隐听得有人在她耳边念了两句诗,又反应过来是男人声音,立刻从枕头下抓出一根老粗的木棍,恶狠狠说道,“说!你是谁?哪来的?谁派的?”
“你是不是该先睁开眼,再问这么多话?”浅笑吟吟,声音恁地耳熟。
“我要能睁自然睁的。你知不知道,好梦酣然时被吵醒,最累。”听出是谁,墨紫放下棍子,揉开眼皮。
一入眼,这样一幅画面。
身着黑衫的温润男子,乌发梳上去,光滑如帛,高髻木簪。他坐在窗前的木椅上,手里一张纸笺。窗纸上的月光将他身后映得雪白,衬得眸染墨,浓郁成夜。
“你写的?”元澄放下纸笺,似乎望过来。
不确定,是因为他背对着月光。
墨紫意识还浑沌中,问道,“什么我写的?”
“夜上梧桐静,云中月色独。”月白下的指尖剔透,点点纸笺。
“哦——嗯。”好歹看了那么多古书,不抄袭,自己写两句总成。
“你这里没有梧桐,屋外那棵是榆钱树。而且,今夜无云。”亏他读完这两句,特意推窗看了一下,想赏赏如此的风景。
墨紫眼一翻,“元先生才华纵横,难道不懂意境的奥妙?”意境!意境!懂不懂啊?“你眼里看不到梧桐,我却看得到。你说今夜无云,我却见了云海出月。关键是,总不能说夜上榆钱叶,无云明月光吧。”
元澄笑出声来,“想不到墨哥大有诗才,失敬失敬。”
墨紫哼一记,“勉强就别说,跟别人的虚伪,跟我不必了。”
那道俊拔的身形突然站起来,往她床前走了两步,影子便触到她的被子。
“元澄!”墨紫心急就喊,又怕把隔壁屋子的赞进吵起来,忙压低声音,“你深更半夜跑到红萸来,究竟找我什么事?”她这回结结实实养了半个月的伤,确定不会再复发,才开始跑红萸。三天来她都住在场子里,等明天最后一日招工完毕。
“我来回访。”多聪明的姑娘,将他看得那么清楚。但如何是好呢?他想跟她兜兜圈子。
“回访?”她在做梦吧?这人说话没着没落的。
“收了你的帖子和心意,我却不像你面都不露,一定要亲自来谢谢才行。正好今夜良辰美景——”影子越过整张木床,从内墙攀直了上去。
墨紫叹口气,伸手抚额,“元澄,你今天这么反常。高兴的,还是生气的?”她可没那么自恋,认为他深夜来访是来暧昧的。
影子渐渐退开去,他又坐回了椅子,把后半句话说完,“适合喝上一壶好酒。”
她就知道!于是,起身穿上一件长衫,她坐到他对面,推开窗,银白铺满桌,江水味道涌进来。
元澄看她当着自己的面往白色里衣上套青衫,又是轻轻一笑,“你真把自己当男子?”
墨紫横他一眼,她经历过内衣外穿的时代,还怕当人面往已经密不透风的里衣穿衣服吗?
“你最狼狈的时候,我都瞧见了。而我最狼狈的时候,你也都瞧见了。再说,要是地震,我穿里衣就敢往外跑。无论如何,要跟上环境变化嘛。”不好意思,她不脸红。
元澄翻起桌上的瓷杯,斟了两杯酒。他是当真带了好酒来的。
两人就这么一小杯慢慢饮着,谁也不说话,但看窗外。不一会儿,先喝完的那个先开口。
墨紫说道,“那份礼,你可还满意?”再度养伤期间,再度无聊。想着没道理白受他的好处,就做了这么一份“心意”。
“如我刚才所说,你若亲自送来,我会更满意。”现在么,欠点儿。
墨紫这么辨:“我在养伤。”有礼收就别挑剔了。
元澄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一杯,“墨哥这双手倒是真巧。不但驾船造船,还能以假乱真。单凭那雕花的绝技,定有人愿千金捧之。”
墨紫一点不惊讶元澄知道,“所以,我以为这份礼是很够表达意思了。”
“那是自然。听说你怕造船密技传出,都在封闭屋子里,我又亲眼看到你闯过鬼门后将船拆解,而你亲手雕白牡丹给我,我猜是故意透露你另一样密技。能让墨哥对我如此信任,我愧不敢当。”元澄的理解是百分百。
墨紫摇头自叹不如。不错,他让人来救她的命,她不会只送一朵假花那么小气。她将自己的雕术展现在他面前,不止是信任他,还有要给他利用的意思。
他和她,是互利者友。他帮她一次,她就想帮还他一次。
“元澄,你来,可是有事要我做?”良辰美景,适合谈正事。
“墨哥,我来,是有事请你帮忙。”不帮,还不行。
墨紫就见元澄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来,摊开在桌上一看,她就皱起了眉。
“元澄,我只会造船,不会造屋。”那是一份府邸的结构图,“你找错人了。”
元澄不急不忙,“这张是工部交与我的元府重建图,他们自会派人督造。”
墨紫虽然不会造屋,但她手工了得,平日里也雕了不少亭台楼阁,仔细再看图,嘿嘿笑了两声,“你真是好本事。这重建图大刀阔斧,势必将你家弄得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照此看,你会成为大周住得最奢侈的一个太学博士。”
两人讲话常常针锋相对,因此元澄对她的笑讽不以为意,指着图纸的某处,“只是这个地方,非得你来动手不可。我会安排你和你的人进府,但你必须选最可信任的人帮你一起建。就像——你过鬼门的那四个兄弟,能一船一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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