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发冷。
传膳的丫头来来往往,不时瞥一眼跪在院中的那道人影,有同情的,也有无动于衷的。
墨紫脸色白似鬼。两边的发被汗浸湿了,粘结在一起,光下墨黑发亮。相比之下,她的嘴唇干皱灰粉,每一口呼吸都沉重。昨晚跪了很久,她身体素质好,能撑下来,但今天一早膝盖也肿了。肿得不算厉害,但再跪,而且跪得是密密麻麻的小铁杵,不见血,可真疼。
低着头钩着背,别人瞧来好像快支撑不住了,她其实在看影子算时间。还能感觉疼,她的腿就能顶下去。一口一口深呼吸,是精神的缓释剂。嘴里含着阿好给的金参丸,手心仍暖。
想趁人忙着摆饭,直起身体小蹲一下,可她小看了那位老太太的本事。只要她动一动,某柱子后面就冒出个恶脸婆子,尖声说不准动。
跪十分钟的时候,从头到脚往外冒冷汗,她以为自己不行了,却出乎意料多熬过三十分钟。这大概就是突破极限。
问题是,突破极限也不代表可以无止尽地跪下去。虽然靠着军人的坚韧,至今不喊一声疼,但将最后时限设为十分钟后,她便决定,到时一秒都不会再忍,先——招了。这叫仁至义尽!
“十,九……”心中暗数,疼到血液被抽干,魂魄硬生生剥离的程度,“三,二,一!”
张口,墨紫听到自己要成破锣的嗓音,“老——”
“祖母,三娘领人来了。”慵懒的音色,娇媚的语气,裘三娘来了。
墨紫一听,就想蹦起来。可惜,她的腿这时是废的。蹦不成,往一边歪。脑袋要撞地时,让两双手及时扶住了。
一双小衣的,一双绿菊的。
绿菊瞧墨紫曲腿弓身,面色如鬼,眼圈立刻就红了。而小衣冷着表情,马上为她双腿搓揉活血。
墨紫终于喊了一声疼。
裘三娘蹲到她身边,杏眼眯起,“墨紫,你刚才该不会想把我招出来吧?要叫老夫人么?”
墨紫声弱话不弱,还呵呵笑,“你说让我忍到午膳,我又是最烦人吃饭时自己饿肚子,想先说招了,骗点吃的,再反口。人没力气,怎么熬刑?”
裘三娘并不随着她笑,目光移到她腿上,又盯着那满头的汗,“这么聪明的脑袋瓜子,一点儿逃不过这等罚么?招就招罢,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不怕人知道。”
“我招和你自己认,差别就大了。不然,何必让我忍?”墨紫因受身份限制,在王府主母们面前即使态度上坚强,行动上却只能被动。她招了,就等于让裘三娘也陷入被动,并把自己放进一个背叛者的境地。那便是双输。
事出突然,并没有太多时间给墨紫和裘三娘准备,这时候靠得就是默契和信任。裘三娘虽有些大小姐脾气,和墨紫的关系,不像主仆,更像对手和知己的矛盾两面,但关键时候,是值得托付的。别人看不懂,墨紫心如明镜。反之,裘三娘也一样。她喜欢给墨紫出难题,可她那些心里话都爱跟墨紫说。因为,只有墨紫不惊讶不诧异,坦然接受,还能支持她。
“只是,每回都掐着点来,真要命。”墨紫抱怨道。
“没下回了。”裘三娘看对面的帘子掀起,不慌不忙从袖里拿了帕子,塞进墨紫手里,站直了,脸上浮起应酬式的笑意。
“三奶奶,老夫人和娘娘请您进去一同用饭。”丫头出来恭请完毕,又看着从针毡上下来的墨紫,“至于这丫头,老夫人说了,刁蛮不可理喻,让继续跪呢。”
但,没人理她。
小衣不吭声,揉啊揉。绿菊撇嘴,唇动无声——想得美。红梅只当没听见,紧跟着裘三娘。
出来请人的也是红字辈的大丫头,跟着府里最高地位的老夫人,自然有几分傲气。双手一招,叫上两个仆妇,让她们押墨紫上针毡,同时对三娘说道,“三奶奶,老夫人心情不太好,昨夜起就吃不香睡不平。我们当丫头的,难免要顺着她点儿。不然,挨罚的,就是自己了。”
红梅代裘三娘开口,“倒不是三奶奶偏心墨紫,而是有这么做的理由。待三奶奶进去跟老夫人一说,老夫人也会明白的。总之,这人,是绝不能再罚了。妹妹别太坚持,顺水推舟,也不得罪主子。”
那大丫头本是二等丫头提上来的,对原来老夫人面前的红人仍有些敬意,再加上她的话甚有理,识时务把仆妇叫了回来,“三奶奶莫怪,老夫人的吩咐,奴婢也不好不听。等会儿要是老夫人问起,还请为奴婢说两句好话。”
裘三娘不似红梅笑脸迎人,神色淡然,不等人帮着挑帘子,张手一挥,自顾自走了进去。
大丫头一愣。
红梅会做人,帮着善后,“放心,放心。三奶奶人好,从不说三道四的。而且,我跟了老夫人那么久,嘴上便是严厉,却菩萨心肠。别人一讨饶,天大的事都化小了。”
大丫头苦笑,同红梅一起进屋。
裘三娘并没有上桌吃饭,正从旁拿过小丫头手中的筷子,说道,“我吃过了来的。祖母,让我也伺候您一回。打我进门,长辈们疼我,吃饭都没让我夹过一筷子菜。”
老夫人对传膳的丫头们说声出去,屋里就剩了几个大丫头和心腹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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