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水不静,坚持努力向前流。哗哗之声,轻缓,有节奏,听在耳里,心中自静。
无月星疏的夜空下,这是一片偏僻的水域,两岸荒野。
四日之后就是除夕,便是再无亲无故的船家,也不会在这样的野河上过年。
但,河上有船。
船头船尾各挂个灯笼。远看,不比萤火虫的尾巴亮多少。细看,头尾灯距颇远,分明是艘挺大的货船。
这么大的船上,不闻人声,不见人影。漆黑的帆和夜同色。怎能说不诡异?
但更诡异的在后头,这艘船的后头。大约离它一两里,有一小撮树,沿边随水流移动。货船快一点,树就漂得快一点。货船慢,树就慢。
货船的行迹已经很小心,根本想不到那树只是伪装,其实枝杈后面有几双眼睛,将它盯得无所遁形。
树影下的真身叫永福。从桅杆到船身,经过伪装处理,在这样的夜里,没有望远镜,没有夜视热源探照等设备,藏着几乎是完美的,连影子都不存在。
风吹冷墨紫的面颊,她站在瞭望桶里已经半个时辰。看到前面货船的灯笼转向,隐没在一大片芦苇荡里时,记住方位,敏捷翻出桶外,灵巧爬下,双脚着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因为她没穿鞋。
“墨哥,可有动静了?”臭鱼的声音很低。
“转进芦苇荡去了,多半就是那里。再前行半里,落帆,改用肚桨,咱们跟进去。”墨紫说完,穿鞋,将脚边船板一抬,跳了下去。
摸到门,推开,一片光亮。船底舱里点灯火,自然泄露不出。
华衣带着多名千牛卫,正在一旁养精蓄锐,听到动静,目光立刻射来,见是墨紫,才调过头去。
另一边赞进丁狗,一个抱剑,一个睡觉。
元澄双手烤火。火焰跳跃,为他温和五官涂上一层华丽,眸色金亮。黑袍衣边仿佛绣着焰纹,匍匐脚下,令他贵气更甚。但他的动作很平和,倒了杯热茶,给墨紫递过去。
“元澄,鸿图的船进了芦苇荡,我已让臭鱼他们跟进去。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做?”墨紫双手捧过,舒服得吐口气。
元澄去看桌上地图,“这里是戈村附近了吧?”
戈村,离上都百里,鸿图往上再四十里。
墨紫点头应是,“四十里地,走了将近四个时辰,比乌龟还慢。”
为什么永福号要偷偷跟着鸿图的船?
数月前,墨紫去鸿图取木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些空心木,便跟元澄说到这件事。自那之后,元澄就派人盯着鸿图。最近,难得到船场去的曾海居然一连住了几日,且戒备比以往更加严密,元澄猜他们有所行动,就向墨紫借永福号一用。果然,这天午后,曾海亲自上了新货船,往雅江上游出发。入夜后,悄悄拐进戈河。
至于元澄不向朝廷请调官船,是怕打草惊蛇,且这件事不属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打算先斩后奏,才能在皇帝面前抢到功劳。
抢功,自然是贪赏。
什么赏?
还没想好。还不知道。走一步,再看。
总之,叫永福号帮忙,绝对比叫官船令人放心和自信得多。连将军的主船都能破洞,那些昂赳赳的兵船,看起来实在像纸老虎。
“空心木里装了东西,当然行得慢。”元澄待墨紫缓暖,指地图给她看,“戈村方圆十里无人烟,他们选在这儿靠岸,定要与人接头。叫你的人小心点,千万别被发现。”
“不只装了东西,还是装了很重的东西。”是什么,已经猜过了,要亲眼看过才算,“放心,永福号又改装过了。鸿图货船能进去的地方,永福号完全可以无声无息。在眼皮底下,对方都不一定能发现。”最后一句,夸张之嫌。
笃笃敲门声。
臭鱼探进头,“墨哥,进荡子了,船好像靠了岸。”
墨紫兴冲冲哦一声,就要上去看。
元澄瞧她一点怕的样子都没有,笑道,“墨哥在水上是真潇洒,天不怕地不怕。”
墨紫回身,拉他一起,“水能流,我就不会碰到死路,怎能不潇洒?曾海总看我不顺眼,弄得我也看他不顺眼。这会儿可能捉他个现行,我就差拍手称快啦。”
一个接一个,上了船甲板,在暗处低伏。
元澄静听,永福号借风声和水声而动,身在船上,听不到划桨辟水,倒是不远处那艘停船嘎吱嘎吱很吵。
“无桨无帆,船也能动?”他刚才听她说是逆流。
“有水下桨,肥虾带着人在摇呢。老关和水蛇掌舵。”墨紫稍作解释,转头轻唤赞进和臭鱼。她不使唤丁狗,除非他自觉。
“你俩能听清他们说什么吗?”
两人听了一小会儿,同时摇头,“太远。”
元澄看华衣。
华衣摇头。
“臭鱼,叫老关他们再驶近些。”墨紫刚说完这话,鸿图那边就亮起火把来了,这下不能再靠近。
“怎么办?”影子是见不得光的,她很自信,但不自大。
元澄的判断很快,“墨紫,让永福号靠岸而不被他们发现,可否?”
墨紫立刻明白他要上岸。船虽然无法再近,但岸上杂草丛生,很容易藏人。她和元澄虽然认识时间不短了,但一起这样行动,却是第一次。以为他的聪明是在权谋,没想到实际应用也相当不弱。
永福悄悄靠岸。
“你留在船上。”两个声音,一模一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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