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
二月初九,四川
巡抚衙门后院, 年羹尧站在一盆老松前, 仔细地松着盆土。
胡期恒候在一旁, 脸带微笑,“雍亲王行事果然有张有弛,绰奇这一把是栽了。如今,粮食已经平安运抵边关, 富宁安大人对兄长也十分感激。”
“他最感激的还是京里的那位,”年羹尧直起身, 扑了扑手上的灰尘,“眼下川陕甘都成了京里博弈的筹码, 绰奇即便连降三级,但原职留任,仍是众人眼里的香饽饽, 登他门的人可是不少。”
“依小弟看,这绰奇恐怕早已与京里的某位有联系了, ”胡期恒如今经年羹尧推介出任夔州巡抚, 人很通达,各处的消息都掌握不少, “他手底下的人经常进出各将领官员的府邸, 人情来往颇多, 看起来倒似替某位在边关筹集势力。”
“他敢公然扣下运往边关的军粮, 说是背后没人指使, 我也不信, ”年羹尧转过身,带着胡期恒在廊下慢慢走,“倒是鄂海,因当年太子的事,眼下倒成了最干净的。你平时多留意些,看他和哪方势力接触最多。”
“兄长放心,”胡期恒低了低头,复又想起什么道,“兄长不试着拉拢拉拢鄂海吗?雍亲王在京里位高权重,在地方也颇有民意,鄂海又有把柄握在兄长手中,未必不肯就范。兄长若能将鄂海也拉拢到雍亲王旗下,这川陕甘边境就等同于半个握在咱们的手中了。”
年羹尧闻言轻声一笑,摇了摇头,“我跟鄂海不可能呆在同一阵营,我容不下他,他也容不下我。不说我手里握着他的把柄,数次跟他正面相抗,单就这川陕一界,也不需要第二个说了算的人。”
胡期恒沉思了一下,轻轻点头,“那,富宁安那边会不会?毕竟,雍亲王是肯定想在西北扎下根基的。”
“你不了解京里的那位,”年羹尧转头望向墙外,“那是个走一步,会想百步的人。像鄂海这样外强中干的,就算手中势力再大,对他来说,都是不值得一用的。”
京城,闻风阁
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秦淮小曲儿,苏大财东一身绸缎长袍,黑色貂皮小帽,辫子上缀着上好的羊脂白玉,脸色红润润的,整个人像是娇养多年的富家少爷,皮白肤嫩的好像浑身都冒着光。此时,正一边品着茶,一边跟着戏子哼着小调儿,摇头晃脑地看起来好不自在。
只是,同桌而坐的两位掌柜就有些噤若寒蝉了,眼前这人看起来越平易近人,他们心里就越没底。这两人都是刚进京的,正是跟吉盛堂合作贩盐的吴记二掌柜吴雪松和隆盛商号掌柜余嘉。
吉盛堂的掌柜杜宏,账房慕辞和琴师尹胜容也来作陪,这两日都跟着苏伟出来混的张起麟,一脸看热闹的神情,左顾右盼的很是兴奋。
一曲完毕,苏伟叫了小二来打了赏,房间里的气氛微微一松,余嘉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试探地道,“不知,财东看没看我们呈上的账册?”
“看了,”苏伟咬了口红豆糕,顺了口茶,“比往年少了三四成的进项,你们两家加一起才将将五万两。我还好奇,去年一年江南的老百姓都不吃盐了吗?”
“苏财东,这真不能怪我们啊,”吴雪松有些叫屈地道,“去年一年,不光我们,两淮所有盐商都跟着出了血本了。两淮盐运使司拼了命地征税、征银,想尽办法从我们荷包里掏银子。为了不让上方注意,还不准盐商提价,再加上盐帮从中作梗,这一年下来,盐商们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盐运使司?”苏伟靠着椅背,一手在桌上轻敲了敲,“曹寅去世后,两淮盐务如今是归李煦管吧?”
“是,”余嘉应道,“这曹李两家本就是姻亲,世代交好,又深得皇上宠爱。这两江一地的肥缺都被这两家占着,曹寅活着时,与李煦分任江宁、苏州织造,又奉旨十年轮管两淮盐课。曹寅死后,江宁织造由其子曹颙接任,两淮盐课还是把持在曹李两家手中。平时,盐商们就处心积虑讨好这两家人。可是谁知,去年不知为何,盐运使司又狮子大张口,盐商们都跟着亏损不少。”
苏伟眼光暗了暗,沉默了片刻,叹口气道,“上头的事也不能埋怨你们,不过,王爷在京里多少只眼睛看着,我也不能让你们打着他的名头在外办事。吃些亏就吃些亏吧,反正,他们吞了多少,迟早都得给吐出来的!”
“财东说的是,”余嘉拱手道,“一切当以王爷为先,我们不会在外面乱说话的,请财东放心。”
“两位掌柜都是明理的人,”苏伟勾了下唇角,转头对慕辞道,“一会儿你跟着两位掌柜回去,帮我清一清账目,回头我再派人去扬州看看。两位掌柜手下生意太多,咱们也得帮衬帮衬才是。”
“是,”慕辞轻轻低头。
余嘉和吴雪松都暗自咽了口唾沫,他们就知道,这位一贯一毛不拔的公公,不会那么轻易让他们占便宜的!
慕辞和尹胜容送了两位掌柜离开,一直面色和蔼的苏大公公终于挂不住那一脸虚伪的笑了。
“他奶奶的,敢贪你爷爷的钱!”
包房的饭桌被拍的一震,张起麟眼看着桌上好好的一盘糕饼被他家苏公公捏成了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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