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
六月四日, 路傍园
“贝勒爷伤寒之症颇重,隐有咳血之状,只怕已伤了肺脉,”胡太医垂首在四阿哥身侧禀报道,“若王爷允准, 微臣即下重药, 先去了寒症, 再依体状调养,或许可保贝勒爷无虞。”
“或许?”四阿哥斜了胡太医一眼, “老八病了这许多天, 你们左看右看,现在就只能给本王一句‘或许’?”
胡太医没敢答话,只低垂着头站着。
四阿哥回身端起茶碗, 轻轻刮去茶沫,“本王不管你们下重药还是轻药, 我只看结果。结果好, 你们两个就带着赏赐回去继续伺候太后;结果不好,你们这辈子就呆在胤禩身边。他去哪儿你们就得去哪儿, 明白吗?”
胡太医身子一紧,慌忙下拜,“是, 是, 微臣明白。”
这边胡太医还没有起身, 床榻里突然一响, 一直守在门口的荣平赶紧跑了过去,却是一直昏昏沉沉的八阿哥醒了。
“贝勒爷,喝点儿水,润润喉咙,”荣平把八阿哥扶起来,喂了几口温水。
四阿哥缓步走到床边,正迎上八阿哥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
“四哥来啦,”胤禩的嗓音很虚弱,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颤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扯了扯嘴角,“四哥看我如今,是像大哥多一些,还是像二哥多一些?”
四阿哥凛然而立,神情未变,“大哥执着权势,二哥执着人情,你谁也不像,你只执着你自己。”
“呵……”胤禩轻声一笑,带着胸口极速喘动,半晌才缓和了些许,“那四哥呢?四哥执着什么?”
四阿哥微微偏头,视线飘向窗外,“我与你们都不同。”
“是吗?”胤禩面带嘲讽,“四哥是光风霁月,阳春白雪?”
“当然不是,”四阿哥重又转过头,弯下身,与胤禩四目相对,“权势、人情、自己,我都要!”
胤禩嘴唇微动,四阿哥已然直起身,“你好生养着吧,皇阿玛既遣我来这里,无论如何我也得保住你这条小命。哪怕你想死,也得等我把你治好了再死。”
路傍园前院
苏伟翘着二郎腿坐在长廊下,院子里站着一溜的小太监、小宫女。
路傍园的管事丁中偷闲去喝了顿小酒,刚进门就被人告知雍亲王来了,而那位一听名字就很不好惹的苏大公公正在前院等他,一身的酒气顿时化作冷汗将整件宫服浸得透湿。
照理说,丁中进宫的年头也不短了,能混到路傍园管事的位置也是有几分脑子的。只是,在路傍园这种偏院呆久了,总难免生出几分懈怠的心思来。
好不容易盼来位主子,还是个刚被皇上公然下旨斥责的主儿。前面被皇上如此责备的皇子,一个囚在咸安宫里,一个囚在原直郡王府里,这辈子恐怕都难见天日了。
丁中越想越来气,偏那位八福晋还跋扈的紧,一进路傍园就把他们使唤的团团转,他愈加不想淌这趟浑水了。所以那边八福晋一病,他就撇着嘴把手里的差事一扔,出外寻开心去了。只是没想到,本来以为要被放弃的病秧子竟招来位正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丁中缩着脖子小跑到廊下时,两条腿已经抖得像筛子了。
“苏,苏公公,”丁中狠狠咽了口唾沫,眼睛瞄到院子里的一干手下,顿时提着嗓子喊道,“你们这帮天杀的懒蛋玩意儿,一个没看住就敢给我偷奸耍滑!今儿是苏公公在这儿,要不我——”
“行了,”苏伟眼睛一斜,看得丁中又一哆嗦,“少在咱家面前装腔作势的。”
“是,是,是,小的不敢,”丁中不住地弯腰点头,额上的汗都顺着下巴滴到了地上。
“你们平日里是怎么干活的,咱家并不关心,”苏伟站起身,走到栏杆前,伸手抹了一把灰扑扑的柱子,“只是这一阵儿,我们王爷在这儿,咱家不想看到任何腌臜东西脏了我们王爷的眼……”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丁中连连应下,挥着手让奴才们赶紧散开打扫。
苏伟掏出条手帕擦了擦手,也不想多搭理丁中,径自转身往后院而去。
丁中一路目送着苏伟离开,这才腾出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跟丁中相熟的老太监此时凑上前来,压着嗓音道,“不是说,雍亲王与八贝勒一向不和吗?怎么看起来倒像挺上心似的?”
“你懂什么,”丁中缓了口粗气,“现在的八贝勒就是颗烫手山芋,雍亲王要么不管,既然管了就不能让任何人说出个‘不’字来。”
傍晚
八阿哥喝了药后就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四阿哥倒是尽职,一下午都卧在榻子上看书。
说来也怪,四阿哥跟八阿哥只差了三岁,虽不同母,但到底都是康熙爷的血脉,三十几年来却从没有如此宁静和平地同处一室过。
这一幕让提着食盒进门的苏伟都略微愣了愣,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主子,吃饭吧。”
苏伟把食盒放到榻上,四阿哥帮着他收拾好了炕桌,把几碟小菜并一碗粥拿了出来。
“我去厨房看了看,食材都不怎么新鲜了,强挑出这些。”
苏伟还有些埋怨,四阿哥却不觉得有什么打紧,只压低了嗓音问道,“你吃了吗?”
“吃了,”苏伟背着八阿哥的床铺,冲四阿哥咧咧嘴角,这屋里到底还有一个人,两人不能太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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