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 江炼去探了白水潇的动静,回来之后,招呼孟千姿上路。
白天跟踪,比之夜晚, 有优势也有劣势,优势是一览无余,劣势也是一览无余——你跟踪她方便, 她想发现你也不难,所以反而得更小心、拉开更远的距离。
孟千姿沿路解决早餐,一夜休整,她脚上已经没什么大碍, 就是气力依然提不起来, 只恢复了六七成,同时,由于黑夜过去, 白昼到来, 她那因着黑夜易萌发的、因着听故事而放大了的对江炼的善意,又缩水了一些:夜晚遮去了江炼的面目,容易让人动情和感性, 但白日天光朗朗,又叫他那几次三番和她作对的眉目清晰可见了。
一码归一码, 蜃珠还是可以出借的, 但她冷峻的态度不可改变, 好么, 听个故事就动摇了,自己都有点瞧不上自己:这事传出去,以后有人求到她这,都给她讲悲情故事,还能不能好好办事了?
孟千姿态度的微妙变化,江炼自然察觉得到,不过友谊的小船终于荡开了桨,船客态度冷淡点,他也无所谓:昨晚之后,事情已有八-九分准,他求仁得仁,很知足了。
就是……
他觉得孟千姿那句“先偷偷跟着,再设法跟孟劲松联系”不太可行,这明显是越走越偏,渐无人烟,想跟外头的人联系,谈何容易。
***
山路难走,尤其是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半天的路程,累死累活,也不过翻了一两个山头,而且越走越迷,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
孟千姿也一头雾水:她对湘西不熟,老一代的山鬼可以看山头山形辨路,但近几十年来,大家习惯了依赖各种电子定位设备,没了设备支撑,基本两眼一抹黑。
近中午时,白水潇第三次停下休息,江炼和孟千姿也随即停下。
白水潇似乎很警惕,每次休息,从不老实在原地坐着,总是左右乱走,到处张望,时而站起,时而蹲下,有几次,明明蹲伏在地,又会突然窜出,好像是在捕捉什么。
隔着太远,看不真切,江炼心生警惕,他从孟千姿那儿,已经多少了解了些白水潇的手段:这女人和田芽婆混在一起,没准也会使唤什么蛊虫毒虫,真动起手来,他可得分外小心,毕竟这山里的虫兽会卖孟千姿的面子,却不会认他江炼的脸。
……
下午,山里变了天。
头顶上一阴,林子里就更暗,孟千姿的性子,最是耐不住,不管是“卧底”还是跟踪,都最好半天就见成效,现如今从夜里跟到白天,毫无进展,除了走路还是走路,难免心浮气躁。
江炼看在眼里,拿话宽慰她:“这一趟应该不会空跑,只要跟定了她,顺藤摸瓜,她背后那人就跑不了。还有,你那根链子,十有八九在她身上。”
这后半句话,实在让人振奋,孟千姿心中一动:“在她身上……发髻里?”
江炼点头:“那天我救她回来,帮她包扎过,也翻检过她随身的物件,并没有链子——她有在发髻里藏东西的习惯,链子不大,确定是她拿走的话,多半藏在那里。所以咱们得有后备方案,万一跟踪不成功、被发现了,就马上卯住她下手抢东西,能扳回一点是一点,不至于空忙。”
这倒是,金铃能回来,等于事情已成了大半,孟千姿正要说什么,脚踝上突然微微一绊。
像极细的线一下子崩断。
江炼也有这感觉,他面色一变,低声喝了句:“小心!”
孟千姿反应也快,迅速贴地滚倒,江炼也就近翻滚开去,肩背甫一挨地,就听到扑棱棱的声音,似是鸟雀拍打翅膀,紧接着就是响铃声,叮叮当当,极其纷乱。
山里清静,这声音一起,就显得相当刺耳,再加上这地势,隐有回声,几番回转交叠,催命般不绝于耳。
江炼以为是触发了什么要命的连环机关,头皮微微发麻,在地上静伏了几秒之后,才发觉除了那铃声,并没有再出现异样。
他抬起头,不远处,孟千姿也觉出蹊跷来,两人对视一眼,先后起身。
确实没有其他的动静,只东西两侧的树上,铃声不断悠荡,渐渐走弱。
江炼先去查看绊线处,那里并无断线,也没什么痕迹可查,但他确信之前有根线横在那儿:这种深山,这个季节,地上的落叶残枝都堆积得很厚,借着枝叶遮掩,在其下拉一根细线,即便是趴伏在地,都未必瞧得出,就更别提是在走路了。
他约略明白,白水潇之前休息时,为什么几次三番地走来走去了:她是在布置机关,而且布置了不止一道,只不过前几次,他和孟千姿运气好,跨步时迈过了,没有碰到而已。
这一头,孟千姿走到了东侧树下,仰头看向高处,似是发现了什么,向他招了招手。
江炼也过来看。
在不高的树桠上,高低错落悬着十来根响铃撞柱,还不是用线绳悬的,是拿细铁链捆悬着的,铁链和撞柱都已经锈蚀得厉害,足见年头之久。
孟千姿四下瞧了瞧,从不远处的灌木上拈起一根鸟的细羽:“白水潇之前,应该是在捉鸟雀。”
江炼一下子反应过来。
懂了,白水潇在路上拉起一道绷直的细线,两头绑连的都是鸟雀,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让鸟雀安静伏在当地,并不挣扎,而一旦有人走过,无意间绊断细线,鸟雀身上的缠缚得脱,势必振翅高飞——正上方的树顶恰是铃阵,鸟雀自下而上乱飞,撼动撞柱,自然会响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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