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炼看向她身上包扎的地方:“听说你是以身作符,是不是如果有金铃,就……不用受伤了?”
孟千姿皱起眉头,猜到是邱栋多嘴。
山鬼的事,本来是不向外人道的,但江炼既给她讲了那么多的身世秘密,又亲眼见到了山兽过道,孟千姿觉得,向他透露一二也无妨。
她拨弄了一下金铃上的挂片,问他:“你听说过苍颉造字吗?”
***
江炼点头。
苍颉造字,是中国上古创世神话之一,跟“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属同一系列,相传这人“龙颜四目”,亦即重瞳子,受龟背纹理、鸟迹兽印、山川形貌的启发,创造了象形文字,结束了结绳记事的历史。
江炼还记得小学时上历史课,老师讲到此节,曾大赞苍颉的贡献:“同学们,你们想一想,结绳记事,多不方便啊,买头猪系个绳疙瘩,打个架系两个绳疙瘩,隔壁老王欠你钱,又系三个绳疙瘩,一年过去了,绳上全是疙瘩,谁还记得哪个疙瘩代表什么事啊?”
于是哄堂大笑。
江炼觉得,即便苍颉聪明,苍颉之前的人,也不至于都埋头结疙瘩这么蠢吧?但大家都笑,他也就跟着笑:他被况同胜送进小学时,已属于超龄,不想表现得和别人不一样。
孟千姿说:“关于苍颉造字,有一首歌谣,叫‘苍颉造字一担黍,传于孔子九斗六,还有四升不外传,留给道士画符咒’。这歌谣的意思是说,苍颉造的字很多,足足有一担黍米的量那么多,大圣人孔子学到手的,也只有九斗六,剩下的四升就是符咒,普通人根本看不懂,只有特殊的人经过研习才能认得。”
江炼点头:“听说有个跟这相关的成语,叫‘才高八斗’,后世的人,哪怕只识八斗字,比孔子还要少一斗六,都已经能称得上是才子了,总之就是,越认越少了。”
孟千姿嗯了一声:“符咒也一样,有些古早的符咒,太过复杂,传着传着就断了,你拿给现在的人认,根本认不出。”
江炼想起伏兽金铃吊片上,凹刻着的那些诡异痕纹:“你的也是……”
孟千姿没正面回答,只竖起手指立于唇边:“这是什么意思?”
江炼失笑:“让我闭嘴、别说话。”
孟千姿又伸直手臂,手心外挡:“这个呢?”
三岁小孩都懂吧,但江炼知道她必有深意,也就认真作答:“让人别靠近、离远点。”
孟千姿收回手,继续刚才的话题:“红灯停,绿灯行;招手是让你过来,手指竖在唇边是小声点;开会时,主持人要求大家‘起立’、‘鼓掌’,大家就站起来拍手;高速岔道上两个指向,一个去北京,一个往上海,于是北京的车从这北上,而上海的车在这南下——说白了,符咒一点也不复杂,符是图像符号,咒是声音,都用来指引某种行为的发生,我刚刚举的例子,也可以称之为符咒,人类社会中通行的、人人看得懂的符咒。”
江炼似乎摸到些头绪了,喉咙处有些发干。
孟千姿轻轻吁了口气:“有一种认知,苍颉留下的那四升符咒,并不是给人看的,这世上除了人,还有飞禽走兽、河流山川、甚至不可解释的力量,但彼此之间是有壁的,要打通这个壁垒,需要借助某种工具来‘通关’。举个简单的例子,你住过老噶家,对巫傩面具应该不陌生:湘西的民俗里,巫傩法师又叫巴岱,他们戴上巫傩面具,使用巴岱手诀,才能和神鬼沟通,面具和手诀,就可以视作打破人鬼间壁垒的工具。”
江炼听明白了:“符咒也是打通这种壁垒的工具?”
孟千姿点头:“一般人很难理解这种符咒是怎么传出去、又怎么被接收到的,这么说吧,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波’,你看不见、摸不着,但它确确实实在发生着作用,蝴蝶效应里,蝴蝶翅膀的震动,不是都能在万里之外引起风暴吗?世界是个巨大的动力系统,一个手势、一种符咒,完全可以借助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传播出去,导向到接收者。”
说到这儿,她突然冒出一句:“我说了那么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有文化?”
江炼没提防她有这么一问,一时间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答。
孟千姿咯咯笑起来:“当然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段太婆,她是民国时留洋的女学生,二三十年代,大多数人还在说鬼论神的时候,她言必称科学,解释起这些事来一套一套的。”
说到这儿,心下有些惆怅:太婆段文希,死在去昆仑山寻找龙骨的路上。
她低头去看脚踝上的金铃:“我们是山鬼,和飞禽走兽、山川林泽打交道,这伏兽金铃有九个铃片,每个铃片上都镌刻着一种复杂的符纹,一共九个,是山鬼独有的,其中一个就是‘动山兽’——我有时候想,可能那四升符咒里,山鬼就分到了这九个吧。”
江炼喃喃:“怪不得你们这么紧张金铃,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上,可就糟了。”
孟千姿斜乜了他一眼:“你这就想错了。”
“不管是白水潇,还是你,拿了这条金铃,一点用都没有。说白了,这金铃是工具,需要密码开启,但你们都没有密码,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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