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狸姬痛的昏厥过去。
昏厥也并不能让她好过多少,所有的意识都抽离开去,独独留下痛楚的知觉更加清晰,心脏的每一下收缩,都伴随着无数钩针的一离一插,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自己的一颗心,真真切切膨胀于眼前,数不清的血洞,汩汩的血水,还有亮的灼目的利刃,在她的心肉之间起起落落。
她的头疼的似要迸裂开来,身子无意识地蜷缩作一团,五指深深地抠进地下,一个念头重重地在脑中冲撞:“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还不能死?”
就这样,呻吟着,痉挛着,战栗着,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死去,又活转,最后,睁开眼睛。
眼睛已经开始充血,看什么都模糊着一层血雾,吃力地转动头颅四下打量,所在的似乎是一间农庐。
是的,最普通不过的农庐,身下是凹凸不平的黄泥地面,身后是半高的柴堆,对面是泥夯的灶台,灶膛外围跟里头一样烟黑,灶窗的糊纸破烂不堪,透过疏落的篾条窗格,可以看到半天上高高的一轮冷月亮。
窗下的八仙桌旁,似乎坐了一个白衣女子,正聚精会神地拨弄着桌上的灯烛,吹一口气,灯灭,伸指一拨,火起。再吹一口气,灯又灭,再伸指一拨,火又起……
一吹一拨,乐此不疲。
狸姬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又向那边看过去。
不错,是坐了个白衣女子。
侯了半晌,见那女子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狸姬忍不住开口道:“你是谁?抓我做什么?”
那女子手上动作不停,只淡淡道:“看你本形,应该是个猫妖,怎生长了个猪脑子?难不成你以为,在瀛洲犯了事,还能太太平平的过日子?”
狸姬一愣,下意识道:“你是瀛洲来的?瀛洲的神仙不是都睡……”忽地意识到失言,赶紧刹住话头。
果然,那女子手上动作略停,转过头来:“瀛洲的神仙都怎样?睡……睡着了?”
狸姬不敢接口,索性装聋作哑,倒是那女子,沉吟了一回道:“看来,我离开瀛洲之后,你又去过?”
狸姬听那女子句句猜中,不由得又惊又惧:那日自瀛洲归来之后,遵着温孤尾鱼之命,的确在下一个朔日又上瀛洲,将瘟神之药下在瀛洲的饮泉之中,临去之前,她也曾担心金峦观之事是否会引致瀛洲警惕,但温孤尾鱼言说,凡间的一个月,在瀛洲至多一日光景,金峦观少有人至,应该不会有人发觉端木翠遇害才是。
听这女子所说,她应该是在端木翠死后不久就发现了变故,并且很快离开瀛洲追凶——所以自己二上瀛洲的时候,药倒了其他神仙,却漏掉了此女。
念及至此,心生悔意:早知如此,就该再去那金峦观看一看的,怪就怪自己下药得手之后太过心慌意乱,急急折返,竟未顾及此节。
那女子细察狸姬脸色,冷笑道:“看来,我又猜对了。那我不防再猜上一猜,要药倒瀛洲神仙,普通的迷药是不奏效的,算起来,三界之中,也就只有太上老君的黑甜丹,药王孙思邈的安神汤,和瘟神药囊中的昏睡散。老君离得太远,想来你这样的小妖也勾连不上;孙思邈为人耿直刚正耻与妖孽为伍,就算你逼迫于他,他也定不会将汤剂的方子给你;倒是这瘟神……”
说到瘟神时,故意语音加重似有余味,觑那狸姬时,果见她眉目间惊惧之色一闪而过,当下心中便有了几分底,道:“倒是这瘟神,在上界没有宅邸,成日价在人间游荡。胆小如鼠,常见强低头;摇摆不定,易受人唆使;身无财帛,恐见利忘义;唯唯诺诺,神怪不分,战战兢兢,听人摆布,实在是拖下水去沆瀣一气的不二人选,对吧?”
说到“对吧”二字时,忽的展颜一笑,甚是明媚。
狸姬听她又是一语道破,心下又是惶急又是惊怖,待要张嘴为瘟神开脱几句,那女子袍袖一挥,道:“你想为他说话么?越描越黑,还是免开尊口的好。”
三言两语,竟是将瘟神的罪给坐实了。
狸姬呆了半晌,忽地对这面前女子生出惧怕之意来:自己话说了不到几句,便被她虚虚实实假假真真套出这许多内情,果然言多必失,为谨慎计,还是不再言语的好。
方打定主意,就听那女子又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瘟神地位虽然鄙薄,大小也是个神仙,你这样的精怪,是怎么跟他搭上的?莫非,有人从中给你们牵线搭桥?”
狸姬心中一震,这一来,针刺之痛犹胜于前,额上瞬时便冒出豆大汗滴,心下一横,要将话题岔开了去,嘶声道:“你莫问东问西了,你不是从瀛洲一路追来么?不错,就是我在金峦观中杀了端木翠,要杀要剐,随你就是。”
此言一出,只觉十分畅快,带着几分恶毒之意抬起头来,就见那女子显然怔愣,眸中露出不解之色来。
狸姬顿有扳回一局之感,勉力伸手将蓬乱汗湿的鬓发拂开,眼底掩不住的挑衅之意,岂知那女子蹙了蹙眉,道:“你说……什么?我……几时被你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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