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从太庙返回紫禁城, 回头见莫非没有随同治銮驾返回养心殿, 而是悄然在自己身后尾随着, 知道他必然是有话要同自己讲, 所以一等回到钟粹宫, 载静就立刻进了自己住屋,遣退一干侍从, 关上了门窗。
片刻见到莫非从偏门外走了进来,面色微微有些发白, 手里仍握着那面跌碎的镜子。当即免了他的礼,令他在身旁坐了,随后直截了当道:“太庙玉带河里的异相,可是你做了手脚?”
莫非点点头。
“那条独角蛟蛇也是?”
莫非摇头:“不是。”
载静微怔:“不是?那它是从何而来的?”
“回王爷,虽然玉带河里血水是属下做了手脚,但风水镜中所显景象却皆是真真实实的, 那七座佛塔的确扰了戟门的地气, 只因常人眼中绝对无法窥见,故而属下不得不以此方式引人注意。可是地气那东西,自古图有虚像, 从无实体,所以属下完全不知那碧落先生究竟是怎样会从河中捞出那样一条蛟蛇的, 也因此……属下虽然心存疑惑, 却也无法在太后面前有所争辩, 唯恐给皇上和王爷惹去更多困扰。”
莫非的话令载静一阵沉默。
沉吟片刻, 他望着莫非再道:“会不会是幻术所化?”
“并非幻术, 确实真是一条蛟蛇,且头已长角,若不是受制于金水玉带出的风水,只怕早已腾云化龙。”
“既然这样,那七座佛塔究竟是妨了风水,还是助了风水?”
听载静这样问,莫非不由一声苦笑:“……属下现在脑中也有些混乱了,王爷,那碧落先生着实了得,非但能从金水河中擒出蛟蛇,还毁了我这面察哈尔家传承了八代的风水宝镜。”
“这镜子是被他所毁?”载静再度一怔,“我原也觉得奇怪,一面青铜镜子,怎会被皇上一甩便碎,但镜在你手,碧落却是怎样将它毁去的?”
“王爷,”伸手将掌心中镜子碎片一一摆到身边茶几上,莫非指着镜面道:“这镜不是寻常青铜,而是取自天山无底坑中的天铁所打造,平时别说破碎,就是要在这上面弄出道划痕,都属不易。但现今却被轻易破裂了开来,而且受力的方向并非从外至内,分明是由内往外,这说明镜子是因了被它所吸入内部的那股妖气所破坏。”
“妖气?莫非,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
“王爷,妖这东西自古有之,只是碰上机会鲜少,有时纵然亲眼见到,也无法分辨得清。但现今莫非只是觉得奇怪,太庙这样的地方怎会有如此强烈的妖气,能凶猛得生生将我这生铁铸就的镜子穿裂,按说太庙自古便是有神明庇佑的一块风水宝地,普天之下可找得出第二块来?此等地方,寻常妖孽别说进去,就算在方圆数里之内,都是无法生存的。”
“话是如此,但你镜中所吸取的都是戟门桥上那些蛟蛇影像,若是妖气,也应是来自它们,为什么说是碧落所为?”
“回王爷,凡是朝这镜子背面符文处瞧过的,皆会留下他们的影像,无论是人是妖亦或者鬼。碧先生先前在观望镜中蛟龙时,也是瞧过它的,所以他的影必然被镜子摄入了其中。原本我倒也没想过要去窥他的影,只是后来,在目睹他亲手从金水河中捞出蛟蛇时,我立即对他身份起了疑心,便想自镜中调出他的影,一窥他究竟是何妨神圣。但当我刚要就此翻开镜面时,镜面却突然碎了,当时属下只来得及匆匆瞥得极其仓促的一眼,一切就随着镜子的碎裂而烟消云散,但纵使时间短暂,属下仍是看清了,镜中所显最后一幕影,便是碧先生的影,虽然只是模糊一道轮廓,但碧先生的影破碎了我的镜子,这一点绝对毋庸置疑。”
闻言沉默了阵,载静沉吟着道:“如此说来,那碧落竟然是妖……”
“却也不好就此断论,因空口无凭,所以属下也无法同太后跟皇上直言。但无论他是或者不是,必然同妖术是脱离不了干系的,所以属下心中顿感担忧,想眼下大清气数已有些不稳的迹象显现出来,恰在此时朝廷中、老佛爷和皇上身边,竟又出现了这样一个人物,实在让人……”说到这儿,抬头朝载静那张面色阴沉的脸望了过去,莫非站起身到他边上径直跪下了,压低声音道:“王爷,有些话在臣心里压了多时,也不知该对王爷当讲不当讲,讲了,恐有万刀剐身之罪,不讲,臣却实在寝食难安……”
“说。”
“王爷,自属下入宫,便一直在仔细观望皇上的气色,原是打算一直咽在肚里,但今日既发生了那样的事,臣不得不斗胆先向王爷警言一句,想当今皇上,怕是时日不多了……”
“住口!”一听此话载静立时将他话音喝止。
莫非也知道自己说了太过大逆不道的话,当即将头沉了沉,匍匐在载静脚边。原是打算就此沉默,但想了片刻,仍忍不住再度开口道:“属下知罪,但是王爷,现在纵观全国上下,内忧外患,动荡不安;而朝野之内,皇上不单体弱,且心弱、力也弱。东太后仁慈,但实权不在手中,辅助不了皇上,西太后虽然强势,但权欲熏心,又恐被妖人所惑,恐怕对皇上更为不利。……想我八旗殉道一派人脉,自先祖时起便是生为爱新觉罗家的人,死为爱新觉罗家的鬼,一片赤诚守卫皇权江山,护卫社稷风水,眼见如今大清江山走入如此一个僵局,怎不忧心忡忡,便是我祖爷为求平安撒手不管,我且年轻着,放着眼前一切,怎能当做没有看见。若王爷当初不将属下召至京里倒也罢了,一旦入朝,便身不由己。王爷,属下真是一片赤诚,也只敢同王爷您实言,大清江山若再此下去,恐怕不保,王爷,不如索性乘现下时局动荡,人心不安,便由属下召集所有八旗殉道,拔了京中禁旅八旗,直入宫中,一劝皇上退位修养,二逼西太后放权撤帘,以此辅佐王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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