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亲王府原为宁良郡王府, 是载静承袭了怡亲王的封号后由同治赐予, 并整改扩建的。
三更时分一驾六人抬黑色方轿自府邸偏门内悄然而出。
随从八名, 具是步行, 提着玻璃风灯无声无息跟随在轿子两侧, 随同它一起一路急行,至王府井大街路东, 在东安门外原贤良寺旧址处一栋宅子前停下,随后为首那名随从上前, 在宅门上敲了数下。
片刻一名睡眼惺忪的看门者推门而出。探头望见门外那一行人,神色立即清醒,匆忙将门开直了恭恭敬敬垂首立到一旁,直至门外那行人抬着轿子进入,沿着门内小径一路往里走去,才轻轻将门关进了, 插上栓, 转身回了门房。
贤良寺原是第一代怡亲王允祥的住处。
他去世后,王府被雍正改作寺庙为他冥福,他的后人也因此迁出原先府邸, 改换了其它地方作为怡亲王府。至乾隆年间迁去了冰盏胡同,那之后, 原本寺庙具已不见, 遗址也已被现今新起的这片建筑所取代。
晴染轩就是其中一处。
宅院不大, 却还精致, 看得出平日被精心看管着, 所以从乾隆年至今,虽已颇有些年头,但仍整洁清爽,三进六间的房,灰砖黑瓦色泽分明,内庭花草修剪整齐,青石板路面不见一点污秽,门上福字虽是去年张贴却依旧红得光鲜……却也因此看出屋里平时不常住人,所以轿子一路进去,既不见周围屋里闻声亮灯,也听不见一点狗叫。
直到穿过两道门入了主屋天井,才见有灯光,里头随即有个老者匆匆迎了出来,到轿前扑的声跪下,恭恭敬敬道:“奴才恭迎主子。”
轿内走出一身便服的载静。
手腕缠着串珊瑚色朝珠,手里握着把墨色的线香,见到那老者只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一声不吭径直朝屋里走了进去。见状老者立即起身,引了边上轿夫和侍卫去了偏宅,片刻出来跟进主屋,见主子独自在堂屋正中一道神龛前点着香,也就没敢上前,转身小心关上大门,便垂首安安静静在一旁立着等候,直至见他将香插入神龛内那道无字牌位前的香炉内,方才轻步上前,道:“主子夤夜到此,是要去看看老祖们么?”
载静点点头。
他立即转身从一旁柜中取出个匣子。小心抱好了走到神龛前,将上头那只香炉朝里推了三下,再朝后拉回原地。
就听轰的声响,神龛背后那道墙壁缓缓移了开来。
显出背后黑洞洞一道门,自里扑出冷冽一阵风,吹得老者身子不由微微一颤。下意识朝后退了步,随后低头将手里那只匣子交到了载静手里,载静不动声色接过,一边褪去身上便服露出里头暗蓝色一席五爪团龙锦袍,一边用那只缠着朝珠的手握住匣子,掀开袍角往那门里跨了进去。
门里是间暗室,内中什么都没有,只有朝下一道楼梯。
梯子做得很简单,从地面土壤开凿而出,再铺上一层岩石面皮,没有更多修饰,却是极深,一格格自上蜿蜒而下,深达二十来丈,乍一看如同深渊。
载静沿着梯子一路往下。
至三分之一处,就再也不见头顶处传来的灯光了,不过手里那串朝珠却因此倏地绽出团黄澄澄的光晕,仿佛一只只缩小的火团似的,缠绕在他手上,将周围一切照得明明白白。
再往下走一阵,阶梯渐渐被平整的路面所取代,显出前方道路尽头一扇窄门,和门内一间幽深黑暗一处石室。
同阶梯一样,石室被打造得很简单,借着载静手上朝珠的光依稀可辨出是两进间的格局。外间摆着张石桌,两把石凳,内间的门洞则更加窄,用一扇朱漆木门挡着,门的颜色张扬得在灰蒙蒙一片的石室内相当突兀,上面贴着色彩更为突兀的金黄色纸符八张,年代已久,边角处已有些开口,随着载静身形走入带进的风,轻轻发出阵细微的索索声。
载静由此朝那道门上看了一眼。
没有立即朝它走过去,而是将手里匣子放到了石桌上,随后打开,从里头取出一副古朴的棋盘,还有一把连柄都已经没有了的青铜短剑。
他将棋盘在桌上铺开,露出一片写满了字的棋格,他在那上面撒了把棋子,再将短剑握在了手里,这才朝那道朱漆门处走去。
门推开瞬间,自里头扑面而出一股强烈的阴冷。
这间藏于地下二十来丈的石室,温度本就比外头低很多,但此时朱门背后冲出那股气流温度却远比外间更低,且带着股檀香和树脂混合而成的气味,将载静的袍角掀得轻轻一阵颤动。
见状载静用短刀将袍角一掀而起,单膝跪到在门前恭声道:“爱新觉罗家第十代耳孙爱新觉罗载静,今日特来拜祭列位祖爷,望祖爷赐路。”
话刚出口,室内轰的声响,两排火光边上石墙上的火把突地燃起。
明晃晃照出里头偌大且空旷一间仿佛天然窑洞般的厅堂,虽然打造依旧简单,但相比外面却要考究许多。地面清一色用的香楠铺成,满室檀香般的味道就是由此而来,四周墙壁则是天然一块如半座乾清宫那么大小岩石开凿而成,刻着大大小小蟠龙近千条,虽不是精雕细琢,但在火把跳跃不定的光线上影子隐隐游移,端得是活灵活现,仿佛随时会从墙壁上攀爬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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