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早早得了两宫皇太后要入殿祭拜的消息, 这一天景山寿皇殿里外戒备森严。
原要等每年除夕才会摆出的七座大插屏具都摆放了出来, 悬挂上历代帝后朝服像, 隆重得仿佛年祭。只是全然没有年祭的喜庆, 整座殿里的气氛是无比压抑的, 即便宫人忙碌摆桌也不敢轻易发出一点声音,一切布置肃穆得寂静无声, 似乎连殿外鸟叫声都因此而变得收敛。
申时刚至,两宫皇太后的銮驾缓缓抵达。
自大清门外送了痘神娘娘后, 慈安就一直念着要再上寿皇宫为同治祈福,因为那天观望典礼时,她无意中听宫人窃窃私语,说景象好似丧礼中的“大送祖”。由此落下心病,又因同治虽然在十一月中时身子似乎好过一阵,转眼却又严重起来, 至十二月初, 甚至并发了面积极大的口炎,疑是“走马牙疳”。为了减缓她这一恐慌,也为了让自己得个心安, 慈禧便立即吩咐再度预备祭祀一切事宜,同一年二度上寿皇殿祭拜, 且这回安排得远比上回隆重得多, 将原本只在年祭中请出的太祖皇帝努尔哈赤也一并请了出来。
随同一起拜祭的还有爱新觉罗家的一应子嗣。
因了慈禧的懿旨, 全都穿着花衣伴驾, 所以入殿时一片五彩缤纷, 令到原本庄严肃穆的气氛变得有些突兀。不过面上表情全都一派死气沉沉,虽然明面上不可能说出口,但私下里都心知肚明,以皇上这身子,能不能熬到冬天结束都是个未知,如今慈禧大权在握,万一皇上驾崩,也不知她究竟会做何打算,她身旁的慈安又究竟会作何打算。无论怎样,一旦皇位虚空,慈安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挡在慈禧面前的人了,到时恐怕又会出现一片混乱时局,想当年有八大臣在,尚且一团糟,何况现今。
因而一个个肚子里都在悄悄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唯有载静独立于他们之外,默默跟着两宫太后一起参拜完了列祖列宗,随后在一旁跟随伺候着。
眼见他俩在正殿参拜完毕,稍作休息一路朝配殿内走去,正要继续跟随,忽然感觉一股冷风从殿门外吹了进来。
原本这地方有风并不稀奇,但奇的是,当这股风进庙后,并不是盘旋一阵就散了,而是在殿内滴溜溜转出了一道旋风,随后垂直朝上荡了过去,绕到梁上发出嘘沥沥一阵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股风一下子爬到了梁上。
这立时引起了载静的注意。当即抬头朝上看,最开始什么异状也没发现,但当身后人群跟着两宫太后一点点往配殿内走去后,一瞬间安静下来的大殿中再次发出嘘沥沥一声响,过了会儿,头顶大梁上慢慢滑出来一道黑影,好像一颗硕大的脑袋,从房梁上缓缓往下,垂挂在半空,虽然望不见那脑袋上有任何五官,但载静仍能清楚感觉到它在盯着他看。
“谁!”他一声低喝将手朝上急速一挥。
随着倏的声轻响,一道白光自他掌心内直冲而出,闪电般穿透入他头顶的房梁。
待到静止,显出一根三寸来长的银钉,将那黑影钉入房梁约莫一寸来深,并且令它像条蛇一样扭着脖子猛地缩紧了起来。
但不出片刻,那钉子噗的声从房梁上掉了下来。
黑影也立即从房梁上猛冲了下来。
不偏不倚一头朝着载静身上扑去,但还没等靠近,突然载静左臂上喀拉一声响,自衣袖内透出隐隐一道红光,淡而柔软地朝外一阵波动,刚刚波及到那黑影身上,它嘶的声尖叫一下子在载静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那枚钉子刚好落在载静面前。
被他伸手一把接住,握到掌心一看,半截已然被腐蚀,只剩另半截没有碰到那黑影的部分还留着,通体散发着股硫磺似的气味。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握着钉子抬起头,再次朝房梁上看去,就见房梁上探出惨白一张脸,像鸟又像人,低头似笑非笑朝他看着,嘴里发出一种无法说得清究竟是何种语言的咕哝声。
与此同时殿门外匆匆跑进一名小太监。
一路大步奔向配殿,一路抹着汗,还未进门已急急通报道:“启奏两宫皇太后!皇上出……出……出事了……”
载静旋即想起,这东西叫做招魂鸟。
专嗅着死人气味出没于极阴之地的招魂鸟,以往只在书上见过,却没想到竟真有这种东西存在,且竟然会出现在寿皇殿这样的神圣之地……
一时疑窦丛生,当时却也不及细想,因转眼便见那太监一脸是血被人从配殿内叉了出来。
出来那瞬头顶上那只招魂鸟就不见了,不出片刻,两名皇太后亦匆匆出了配殿。见状载静立即放下一切跟随过去,欲同她们一起回宫,但慈禧一见到他,原本阴沉的面色立即放缓,淡淡一笑,阻了他道:“王爷,皇上身子略有异样,便被不知好歹的奴才乱说一通。但既得了这信儿,咱这些当娘的自是要立刻回去看看,但相比起来,此地祭祀却也是极为重要,王爷是自家人,又是和硕怡亲王,我细想此地应没人能比王爷更适合替代咱姐俩给列祖列宗磕头上香,所以王爷,这里一切事宜我便交予你了,望王爷千万不要负我跟姐姐所望,在此地为皇上好好祈福,也令我俩可以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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