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燕玄如意是个手很巧的女人。
闲得无聊时, 我常会在她的抽屉和衣橱里东翻西翻, 所以从中找出不少女红。有些是刺绣, 有些是编织, 件件做工都很精致, 尤其是绣件,考究到正反面看起来一样的, 连个线头都找不出来。
有意思的是,虽然身为燕玄家的唯一继承人, 虽然拥有这么一双巧手,但燕玄家从不让她碰触相关制瓷的任何事宜,因为他们这一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女人不可参与烧瓷,否则,阴气过重的她们会给窑场带来灾祸。
非常迷信和偏见。
但自古这种规矩就是男人定的, 女人要想变更, 除非推翻男权一统天下的局面。这在当时根本不可能,所以即便心有不甘,女人们也只能老老实实遵循这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当然了, 绝对的遵循并不意味着绝对的认可。
就像那些明明天赋极高,却因某些非正常原因而被迫丢弃自己的天赋、沦为平庸的那些人一样, 表面的顺从其实包裹着更多的叛逆。因此, 这些年来, 如意小姐非但从不尝试去偷碰一下这家族代代相传的手艺, 就连房间里, 也没见到她摆放过任何一件瓷制的器皿。
变相的抗议。
看似是铁了心的将这门技艺彻底杜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了?
但其实并非如此。
我知道,其实她并没彻底丢弃对制瓷的念想,也并非对制瓷工艺一无所知。因为在她梳妆台抽屉的一个夹层里,我曾无意中找到一本薄册子,册名叫《万彩集》。
这是一本和燕玄家万彩山庄的名字如出一辙的小册子,所以毋庸置疑,里面的东西也一定是跟瓷器的制作有关。那天在好奇心驱使下我把它打开翻过一次,看上去,这东西应该是记录某种古老烧瓷工艺的流程,但字很古老,画的解释图也很怪异,所以在试着研究了一阵后,发觉自己完全看不明白,后来我就没再继续把它找出来看过。
本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而已,我只关心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挺直了腰板走路,什么时候蹲马桶不会再痛得咬牙切齿,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狐狸。
但打那之后,一晃眼十来天过去,却始终没再见到狐狸造访万彩山庄。
陌生环境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你带着一种紧迫和慌恐时,尤其如此。转眼已是到了端午,喜儿很早就为我送来了粽子和雄黄酒,并且进门带着一脸的喜气。
这个年代的人对节日的热切远比现今的人要强烈得多,提前两天时,山庄里的人就已开始为这天的到来忙碌准备,挂艾草,洗粽叶,泡糯米,酱猪肉,空气里因此整日散发着一股股浓郁的粽子香,又听说傍晚时还有贵客临门,所以庄子上下一整天都是忙忙碌碌。
因此我猜喜儿脸上的喜气必然是同这个有关。
但既然跟我无关,所以我就没打算问她,只装作看书的样子,但心知对于一个有话憋不住要急于对人说的人,这种沉默未必能奏效。果然,安静了片刻这丫头就没再能按捺得住,端着剥好的粽子笑嘻嘻走到床边,目光闪闪对我道:“姑娘知道么,今儿有位贵客要来。”
“看你这么开心,是哪位贵客?”
“喜儿不说,等姑娘见到了自然就知晓了。”
这还保密?那还不如不说。
于是没继续理她,我翻了个身朝向里床,遂听见她在我身后轻轻吸了口气,啧啧叹了声:“唷,姑娘,这才几天您转身就这么利索了,当初徐先生说起码要大半月都不能动呢,难怪听人讲,宫里的人私下都称碧先生是赛华佗,真真是妙手回春。”
叹完了之后,忽地却又失落起来:“可惜白白生了张天仙般的脸,却是个宦官,忒作孽呢,姑娘您说是不是?”
作孽?
听完我心里不由苦笑。
作孽个啥呢,伪装成那种身份潜伏在全是美女的后宫中,明明是心怀不轨才是。不过想想也是,从明朝到我生活的年代,好几百年的时间,别说狐狸这个狐狸精,就算是个普通男人,想来也不太可能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从不去碰一下身边的其他女人。或许我嘴上可以死鸭子嘴硬地说一句,‘这都是素和甄制造出来的幻境’,亦或者,‘陈年老古董的事了,有什么可在乎’,但心里终究是难受到无法形容。
这根本就是无法置之度外的,无论是真实历史也好,还是制造出来的世界也罢。
想到这一点,心里突然一阵泛酸,我不得不深吸一口,然后放下书坐起身,接过喜儿手里的粽子用力咬了一口:“是啊,作孽得很,所谓的红颜薄命。”
“就是……不过姑娘这话听起来怎的有点奇怪。”
我笑笑,随口扯开话题:“说起来,那位碧先生有没有说过他几时会再来……来复诊?”
“复诊?”我的话令那丫头噗嗤一笑:“姑娘是真将人家当成普通郎中了么?到底是宫里来的人,听说是替宫里办差才路过咱景德镇,姑娘的伤能有那位大人物好心来瞧一回已是天大的运气,哪还有那复诊之说?”
“这样啊……”看来还得靠自己找上门:“那么他现在回宫去了么?”
“还没呢,事儿还没办完,所以依旧在镇上的县衙门里住着。咦?姑娘怎么突然想起问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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