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不知就此昏迷了多久。
应该不会很久, 因为当我醒转过来时, 天依旧是黑的。
四周空气冰冷中透着血腥, 非常浓烈的气味, 不属于那片已经消失的白雾, 而是来自稽荒先生反击铘时,将地面破坏出的那道裂缝。
裂缝里汹涌滔天的血光早已不见。铘和稽荒先生亦不见踪影。
不知道在我失去意识那段时间他俩究竟胜负如何。我无法猜测, 因为若是铘胜,他断不会放任我独自躺在这地方。而若是稽荒先生胜出, 我又怎可能会有命活到现在。
而在我失去意识那一刻,那双把我从地上抱起来的手,又究竟是属于谁的?
他修复了我碎裂的肩膀,以及撞得重伤的其余部位,只剩一些隐痛还残留在身体各处无法彻底抹去。这些痛让我很快从昏沉中清醒过来,然后慢慢站起身环顾四周, 终于在一阵极度的不安和期盼中, 我看到了一双隐匿在黑夜和树影重重间,微微闪烁着暗绿色光芒的眼眸。
是狐狸。
出乎意料,他竟没有离开。
我本以为他早就已经在血族被佛光烧灼时那片混乱中, 寻机消身匿迹。
然而并没有。
却也并不过来。即便早已察觉我发现了他,亦只静静站在那个地方。
所以一时我也只能静立不动, 在他所刻意留出的这段距离外呆呆看着他。
随后在一阵划破长空的拍翅声中, 眼睁睁看着他那双眼悄然遁入黑暗, 与黑夜融为一体。
我没有追过去。
直觉告诉我身后有些什么。因为狐狸既然能在这里守着我, 就不会无缘无故丢下我离开。
而鸟儿更不会在夜里无缘无故地展翅飞翔。
所以深吸了几口气后, 我慢慢扭头往身后看去。
然后看到一道人影隐隐出现在我身后那片浓重的夜色中。
苍白瘦削,单薄衣衫笼罩下一道身影单薄如纸。他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一动不懂,若不是双眼在望向我时微微闪出点光,几乎就像是个死人。
见我发现了他,他缓缓收起手中那枚仍在灼灼生光的佛珠,随后喑哑着嗓音对我招了招手:“过来,如意。”
我犹豫了好一阵。
但尽管万般不请愿,后来我仍是慢吞吞朝他走了过去。
或许因为他就是那个用佛光普照杀死那么多血族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也或许因为,他在这天与地的浩大中看起来实在单薄,单薄得仿佛用一根手指就能轻易将他碾碎。
所以带着一身复杂不安的情绪,我站到他面前,无法同他那双虚弱却晶莹的眸子对视,便只能把头低垂着:“寅大哥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句话或许应该换做我来问你。”他喑哑的话音几乎细不可闻。声音里浸透疲惫,但他仍还在勉力地说着:“但好在总算还是找到了你。”
说完,他有些突兀地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指。
似乎在观察我手指上的伤,这过于体贴的举动令我手臂僵了僵。
但没抽离,因为他的手单薄如枯枝,冷得像冰。
才两三天没见,他竟然已瘦弱成这样,难道他真的已经时日不多……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朝他脸上看去,刚好撞见他望向我的眼。真奇怪,纵然已这么衰弱,他眼睛依旧清澈得像山里的泉水,干干净净,剔透清亮。
遂定定朝他看了片刻。见状他嘴角轻轻一扬,有些异样地朝我笑了笑:“阿甄囚禁着你,所以你逃了出来,是么。”
我没摇头也没点头。
他于是再次轻轻一笑:“他以为用那方法可以约束于你,所以始终不愿意相信我对他的否定。”说完,见我仍保持沉默,他将我手指慢慢握牢:“跟我回去吧。”
“寅大哥一点都不好奇我到底是怎么逃出燕归楼,又是怎么将那栋楼弄得天翻地覆的么?”
“若你愿说,我便愿听。”
“如果我不愿跟你回去呢?”
问完,见素和寅久久没有回答,我以为是自己的话触怒了他。
但当我小心朝他脸上看去时,却见他一双眼径直看着前方,神情空洞,仿佛突然间入了定。
于是试探着叫了他一声:“寅大哥?”
而他依旧没有回应,甚至连佛珠从他手掌里滑落,也似乎没有丝毫觉察。
这异样让我一阵不安。
遂俯身想去替他将佛珠拾起,但见光芒从佛珠上消失后,通体的艳红令我微微一怔。
很眼熟,它同陆晚庭托我交给素和寅的那枚珠子一模一样。
那枚珠子没来得及交给素和寅我就被狐狸带出了素和山庄,之后,我没怎么留意,它似乎和《万彩集》一样在我和狐狸所藏身的那个洞里消失了。
若说是被狐狸顺手一并带走的话,那这会儿为什么它却会出现在素和寅的手里?
疑云重生时,我刚要碰触到那枚珠子的手被一片衣袖轻轻挡住。
“别碰。”素和寅终于醒转,先我一步将佛珠拾起。
握进掌心后,他疲惫之极,抬头看着我深深吸了口气:“我刚才又失神了是么。”
“你没事吧?”
“近来时常会这样。有时不知自己先前做过些什么,有时会在一瞬间忘记很多东西。呵,除此之外倒也并无不妥。”
“是因为你病的缘故么?”
“或许吧。”不知为什么,当听我提到他身上的病,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清冷。就连嘴角总洋溢着的那道微笑也沉寂下来,他兀自靠向树身,一边若有所思看着我,一边又陷入一阵令我不安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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