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重皎没有马, 纯靠腿,来的竟比他还慢些。申氏女住的宫苑很深,有几道黑瓦白墙拦着。他的身影出现在那几道围墙外,黑马颈下挂着灯,远远先看着鬃毛油亮的黑色马头出现, 黑马如曜石的瞳孔反射着灯光, 辛翳的身影才慢慢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守宫的卫兵见了他那张在夜灯下更显妖异的脸,一时懵了, 反应半天才连忙俯身:“大、大大大君……”
辛翳没好气, 看谁都想怼:“大什么大。你们护卫楚宫内, 就这样站没站相?”
看到他下马, 其中一个卫兵还以为他是要来宠幸新夫人, 一脸自己得了大胖儿子似的惊喜, 转身就要跑进去通报。
辛翳连忙叫住:“跑什么跑!别去。孤就是来转转。把马牵着,我一个人进去。”
他扔开马缰跳下马,又嘱咐道:“把马牵走。一会儿大巫来了,切忌通报我来过的事。”
卫兵连忙点头称喏。
辛翳这才迈步往宫苑内走去了。
走过几道宫墙,就看到了这位申氏女所在宫室里灯烛燃起, 宫人走来走去。他退进黑暗里,想了想, 又伸手扒住屋瓦, 一翻身, 上了墙头去。
他小时候老做上房揭瓦这种事儿, 但这两年已经少了, 自己毕竟也大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辛翳几乎了解楚宫的每个屋檐与高树,他轻而易举就能隐匿在黑暗里,闲庭散步似的往宫苑内接近。重皎还没到,他不如先占个风光好的座位,倒看看重皎要怎么演。
他走了才没几步,就看见宫室的回廊下,坐着个穿白底绯边曲裾的女人,她披散着头发,光着两只脚垂在回廊下,两手交握抵在额头上,似乎有点头疼为难的低着头。
宫室中的女使拿着鞋袜走去,跪在她身边,道:“夫人要不要穿上袜子……天毕竟冷了。”
她这才抬起头来,摇了摇头,神情有几分疲惫:“不用了。你们派人去通知他了是吧……那我就在这儿等他吧。”
南河想的是:怕是躲不过去了。见了面先装傻吧,万一那小子的心思全用在打扮上,真的好糊弄呢。
她在楚宫清醒之后,倒是没有什么疲惫,反而像是头脑清醒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身子昏迷几天,早就睡饱了。
她愁的是见重皎的事儿。
只是她才刚一抬头,就听着远远屋檐上似乎有了点声响。
她皱了皱眉。
森也听到了。
森笑道:“夫人别害怕,宫中野猫多了些,有时候夜里经常能听见他们叫|春。”
南河倒是知道宫里野猫多的事儿,以前辛翳养的狸奴就跟旧宫里的野猫玩儿,后来实在多的受不了,辛翳就让人捕了,洗干净以宫中御猫为名,送给臣下了。
只是刚刚那声动静有点大,估计要是只橘猫脚滑了吧。
她倒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我没怕。”
在晋宫云台她还可能会偶尔觉得陌生提防,但在这儿,她没什么好怕的。
屋檐上那只脚滑的橘猫缓缓舒了一口气,半天才直起身子来。楚宫屋檐极高,他又站在背面,倒是不怕被人看到。只是他刚刚看到那申氏女抬头,实在是心底一震,当时就左脚踩右脚绊了一下。
也……太像了。
在这个距离下远远看不清她额间那颗红痣,但依稀的五官与神情,都像是荀南河处理政务后疲惫的模样。转头与旁人说话时候的若有所思和耐性,连下巴的那道弧线,眼睫微垂的角度……
都让他恍惚。
真是作孽……天下真的能有这样相像的人?
还是说申子微本来就是荀南河的下属近臣,对她观察细致入微,让这寻来的女子学习模仿过了?
他又站在屋檐上,移动了一下位置,让自己恰可以看到申氏女的身影。
她在回廊下发呆了没一会儿,重皎就匆匆赶来了。
重皎冲进来后看到院子里申氏女的身影又是一呆。他拎着衣摆,缓缓穿过院子,靠近申氏女。
申氏女看着他,也不说话。
重皎对着廊下其他的宫人挥了挥手:“都回自己住处去,别在这儿站着。”
森与藤也知道这场面他们掺和不了,赶紧拉着其他宫人退走了。
重皎半晌道:“你这孤魂野鬼又来了。上次不是因为怕被我抓到,逃了么?”
南河心道:他……没认出来?他以为是附在这身子上的孤魂野鬼?
她沉默着,眼睛也垂下去,心里却在打着转思量。
重皎眯眼。这是想装傻。
重皎心里已经认定她多半是南河,却只道:“你是只敢夜里附身过来?那白日你这孤魂在哪里游荡?”
南河:……这、这我怎么编……
要不然能不能说几句埃及语希腊语,装自己是欧洲飘来的孤魂……
重皎看申氏女装死的样子,威胁道:“我无意驱逐你,只是大君有令,要我毒死这身子原主,怕是你只能找别的地方附身了。”
她总算有点反应了,微微抬起眼来:“为什么要毒死我?”
重皎看她开口了,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觉得呢?申氏将你送进来的居心就是在羞辱荀君,你顶着这张脸,还适合活在宫内么?”
南河:长得像我自己怎么了!我以前不也顶着这张脸在宫中活了那么久么!
申氏女要是死了,她也就不能再回来了。特别是现在她又是晋王的身份,想要见到辛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按理来说,下个月应当就是辛翳加冠礼,她一直欠他这个承诺,若是能以申氏女的身份远远看一眼他加冠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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