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瘫坐在一旁, 宫之省在检查她身上的伤势, 狐逑也朝她靠近过来, 翻看她肩膀上的伤疤。
似乎宫之省和狐逑都在跟她说话, 她却好像什么都听不清, 只愣愣的看着一地的尸体, 还有远处阖着眼睛满身是血的寐夫人。
寐夫人似乎并不只是……一位受宠的夫人。
否则楚国那几位不会如此……崩溃。
舒第一次看到商牟露出如此伤心的神态,他对待死亡一贯麻木, 如今看起来,也比旁边脸色惨白神情大恸的原箴看起来要麻木些。但他手紧紧拥着寐夫人的肩膀, 呆愣的望着自己满手血污。
被刺杀的晋王与楚王竟然不再是场上的焦点,舒眼睁睁看着楚国刚刚上来救场的另两个男子奔过来,其中一个断发纹身的男子竟然脚一软,跪跌在地,几乎是爬过去, 握紧寐夫人的手, 颤声叫道:“先生——你、你回来之后都没好好与我们几个说过话,不是说再不走了么……先生!”
商牟仰起头来。
他没见过南河的死, 也没有参加过葬礼, 只是远远听到消息, 再度遇到辛翳的时候, 却看着先生摇身一变,成了个容貌差不多的女子——
他一直没有荀师离开过的实感。
除了这一回。
她身中数刀, 失去意识, 满身是血却还没死, 只是微微抽搐着,气若游丝的躺在那儿。
或许说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荀师的死。
但有个人不一样,他是第二次,亲眼目睹,亲手送走了。
商牟转过头去,看向辛翳。
辛翳甚至没挤到南河身前来,他隔着半步,死死的盯着她。
商牟心底更怕了,他听原箴和范季菩描述过先生刚走的那段时间,辛翳的状态。他除了偶尔的失态,反而更冷静了,甚至显得漠然……
商牟自己就曾失去过很多亲人,他懂,某些失去的实感来的很慢,是远隔多日才会来的崩溃,是崩溃后还不得不收拾好自己的孤独,是随便做点小事都忍不住联想起来,难受的几乎钝刀子割肉似的常年痛楚。
但辛翳性格中过分理智与过分执念的两部分常常纠葛在一起。
执念没了,或许理智就会占上风。
一如此刻,辛翳竟然转过头去,忽然道:“卜子,派人回船上,保护闻喜君。看她有没有醒。”
商牟一愣。
辛翳这才蹲下来,跪坐在地,将她的身躯从商牟手里接过去,紧紧拥住她的身躯,将她与她渐渐流失的热血一同抱紧,将脸贴在她额头上,半晌才吐出一口气,安慰似的对早已失去意识的南河轻声道:“不要紧,一会儿就不疼了。”
卜子站在那里,迈不动步子。
辛翳猛地回过头来,吼道:“我让你去!保护好她!她若是醒了就派人告诉我——她、她若是没有醒……没有醒也派人与我知会一声。”
舒挣扎起来:“什么意思?你是说暄也会遭遇刺杀么?她也会被危及么?!”
辛翳目光凉凉的看着她:“你倒是关心她。”
却不知道,她的妹妹就在刚刚,为了救她身中数刀。
舒扶着宫之省吃力的站起身来,张了张嘴,看着辛翳。
她一向很不喜欢的楚王,一改平日乖张孤傲的神情,几乎像是哄孩子入睡似的拥着寐夫人,低声跟她说着什么,她甚至几乎听见楚王吸了吸鼻子,低头亲吻了一下寐夫人的额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你吓到我了。更何况,你自己也不敢确定自己就能在另一边醒来不是么……你真的吓到我了……我求你了,以后再做这样的事,你能不能考虑考虑我……”
他的喃喃呓语,简直像是发了疯。
连商牟望着辛翳,都露出痛楚的神情。
辛翳抱着寐夫人:“很疼吧,我知道你还在这儿,我知道你又要体会一次死的感觉,你别怕……你别怕……”
舒心头陡然被抽紧了,她半晌道:“对、对不起,我没有想过她会救我,我也不奢求她会救我——”
辛翳沉默的亲了亲她额头,等到寐夫人手指再也不动了,人彻底软倒下去,一旁的原箴商牟等人也呼吸一滞。
辛翳缓缓抬起头。
他红了眼睛,望着舒,忽然冷笑道:“你给过她什么?你对她有哪点值得她这么把你放在心上。当年我都不敢让她给我挡刀,她那时候只是崴伤,我记了多少年。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让她给你挡刀。”
这话骤然听起来很荒唐。
毕竟舒也与寐夫人并不相熟。
但若是一切与舒刚刚脑子中想到的一致……那就……
舒微微瞪大眼,她彻底慌了神:“不、不!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告诉我!她到底是谁!她到底是谁——暄,暄怎么可能——”
辛翳没有理会她。
他这会儿不想理会任何人。他只是觉得很……慌……
或者说有股让他自己都觉得无力的愤怒。
南河就是这样的人,她对他感情最深,不代表她对别人就没有这份奋不顾身。
她其实根本不可能知道寐夫人被杀死,对她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可能另一边也再醒不过来,但她就是心底算过,觉得半条命去换别人一条命是值得的。
她说着不会离开他,但还是会在关键时刻做出这样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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