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织把周徐纺送到御泉湾,已经快九点半了。
刚进小区,周徐纺就听见有人兴奋地喊她。
“徐纺。”
“徐纺。”
是门卫室的老方。
周徐纺过去问好:“方伯伯好。”
老方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笑得满脸褶子,像朵雏菊:“这么晚才回来呀,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这才注意到,小姑娘身边还有个人,老方瞅了两眼,“这是?”
周徐纺大方地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江织点了点头,不亲近,也不敷衍。
老方看着江织,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江织是吧?”
“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了,大导演嘛。”老方瞧瞧江织,又瞅瞅周徐纺,像勾栏院里刚卖出去姑娘的老鸨,“哎呀,真登对啊。”
这话,江织爱听:“谢谢。”
老方摸出两个水果冻,塞给周徐纺:“你们拿着吃。”
她接了,乖巧地道谢,然后才和江织一起上楼了。
老方远远看着那登对的背影,感慨了一声:“多好啊。”
当年那场火,把骆家花棚烧了个干净,都说那个孩子没了,可骆家没有一个人露出一星半点的悲痛。
都在漠视,或者,都在旁观。
只有那个少年,那个身体不好的少年,拿了个骨灰盒,进去装了一盒子灰出来。
只有那个少年,只有他哭了,抱着那只橘猫,抱着那个骨灰盒,坐在被大火烧得狼藉的花棚里,哭了很久。
“我不好。”
“我来晚了……”
那么多人,只有他,只有他在难过。
想到这里,老方重重叹了一口气,正惆怅着,背后有人喊:“方大顺先生。”
老方回头:“我不是方大顺。”
他都改名多少年了!
“那您是方小溪先生没错吧。”她从昏暗的光线里走出来,“我是唐想,唐光霁的女儿。”
唐光霁……
老方一听这名字,神色就警惕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唐想上前来:“想问问当年骆家大火的事情。”
他摆摆手,一副‘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你怎么问我也不知道!’的表情:“我就是个消防员,还能知道什么事情。”
唐想也不急,不紧不慢地接了话:“刚好,我要问的事情只有你这个消防员知道。”
这姑娘,有备而来吧。
老方把手往背后一背:“你想问什么?”
“你把骆三从火里救出来的时候,她还活着吗?”
他想都不想:“断气了。”
撒谎呢。
那晚,分明来了救护车。
唐想走进门卫室,欠身鞠了个躬:“方先生,我的父亲是那场大火的受害者,我今天过来,不是以骆家人的身份,而是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她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如果您想起来什么,还请您联系我。”
是夜,月朗星稀。
周徐纺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小光头,他蹲在铁栅栏后面,手里抓着一把狗尾巴草。他在那蹲了很久,从日上三竿蹲到夕阳西落。
树上,蝉鸣声歇了又吵,吵了又歇。
树下,捧着狗尾巴草的小光头昏昏欲睡。
远处,有人喊:“骆三。”
将睡的小光头立马睁开了眼睛,抬头就看见了天边大片大片的晚霞,还有晚霞下面的少年。
少年穿着白色的衣服,还有白色的鞋子,从橘红色的落日里走出来:“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小光头不会说话,把手里的狗尾巴草捧给他。
少年似乎有些嫌弃,却还是接了,夕阳落进他眼里,溢出淡淡的笑来:“在等我啊?”
小光头点头。
他在等他,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所以等了三天,每天他都会摘一大捧狗尾巴草在这等,他想给他摘花的,但是花棚的主人会打他。
他只能把狗尾巴草摘来送给他。
少年生得好看,拿着一把狗尾巴草,漂亮得不像话,他说:“手伸出来。”
小光头伸出手,脏兮兮的。
他给了他一罐牛奶:“给你的。”
小光头咧嘴笑了。
栅栏外面,停了三辆车,车上有人在喊:“织哥儿。”
“织哥儿。”
“江织!”
“在干嘛呢?快点!”
是少年的同伴,在催促。
他不满地回头,应了一声:“薛宝怡,你催什么催。”然后他起身,对小光头说,“我就是路过,走了。”
他手里拿着狗尾巴草,挥了挥手,走了。
小光头扒着铁栅栏,拼命把头往外顶,少年坐进了车里,他看不到了,就爬到了栅栏上面,等车走远了,他捧着牛奶在傻笑。
他看看四周,没有人,才张嘴,念少年的名字。
“江、织。”
“江、织。”
声音很沙哑,从生涩,到熟练。
“江织。”
“江织。”
周徐纺突然梦醒,才发现,眼泪湿了枕头。
她从床上爬起来,呆坐了很久,去冰箱里拿了一罐牛奶,打开,喝了一口。再躺回床上,她已经睡不着了,睁着眼,看着床头的吊灯,有一句没一句地念着江织的名字。
早上八点,霜降找她:“唐想去见过鉴定医生了。”
周徐纺几乎整宿没睡,眼皮很重,说话有鼻音:“查出什么了吗?”
“她验了很多人,但都没有亲子关系。”霜降还没有捋明白,“可是她为什么拿你的DNA去验?她怀疑你和何香秀有亲属关系吗?”唐想拿周徐纺的DNA与何香秀老家的亲戚全部比对了一遍。
周徐纺沉默了许久:“骆家对外说,骆三是何香秀亲戚的孩子,唐想是怀疑我就是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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