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段长涯困在马上的人影已经失去了意识,长发拧成数股结团,上面插满水草木屑,残留着泥沙等物,看不清楚这人的样貌。
但听到姚守宁呼唤的刹那,那人垂落在身体两侧布满了伤痕的手指却是动了动。
柳氏初时还担忧着血蚊蛊,后听到女儿唤‘爹’,心中一跳,转过了身来。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坐在马上的陆执——两个多月前发生在姚家的那场闹剧涌上她心头,她眼皮抽搐,露出头疼的神色,紧接着她的目光就落到了陆执身后,那被马匹驮着的看不清面容的人身上。
那人衣裳碎烂,仿佛经历了大灾劫一般,看不清本来的样式与颜色。
但她看到了那人腰间缠满了水草的皮带,那皮带扣是她亲手所选。
“老爷!”
柳氏这才意识到,姚守宁是真的在喊‘爹’,世子不知为何找到了姚翝,并将他送了回来。
“你爹回来了!”
柳氏拉了儿子一把,姚若筠回悟过神,连忙大步淌水上前,在将军府众人的帮助下,将姚翝从马背上抬了下来。
“先送回房间里面。”柳氏强忍心慌,先说了一句。
她伸手将姚翝凌乱的长发拂开,露出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
他脸颊上大部分的皮肤被磨平,伤口细碎,仿佛被千万细小的钢针刷子‘刷’过一般,浸泡了一夜的伤口泛白,已经流不出血来。
但好在他还有微弱的气息在,柳氏那提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原处,眼泪险些涌了上来。
“世子——”
她内心不知该如何表达对陆执的谢意。
陆执对姚家有大恩,先是救了她一命,如今又将姚翝送了回来。
只是此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侧身让众人抬着姚翝进屋,又见郑士等人举了不少提前准备好的火把出来。
“血蚊蛊要来了。”
姚守宁见父亲无事,心中大石落地,接着将注意力转了回来,拉了陆执的衣袖,兴许两人合作多次,度过了几次生死大关,世子一来之后,她竟整个人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望着巷道中围堵的人群,见柳并舟嘶声大喊,眼中露出愁色。
“别急。”
陆执见她神色不安,先是安慰了她一句,接着向罗子文使了个眼色,罗子文微微一笑,翻身下马,接着一拉马缰绳,附在马匹耳侧似是低语了几句,末了伸手一拍马臀,那马儿似是瞬间通了人性,发出一声回应的嘶鸣,接着迈开四蹄冲撞了起来。
它冲入人群,先前受柳并舟劝阻而不肯退的流民一见马匹发疯,竟四处闪避。
马匹冲击人群引发混乱,使得其他的马匹也有些不安。
大量流民推挤着想要逃走,有人被踩入水里面,情况失控,镇魔司的人被留了下来。
‘嗡嗡嗡——’
远处众人已经可以听到若隐似无的‘嗡鸣’声,冯振那张老脸铁青,抬头便能见到有数团奇大无比的乌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迅速,往神都城的方向飞移而来。
他的脑海里想起了姚守宁先前提到过的‘血蚊蛊’,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大内侍恐慌之下心生杀意,对眼前这些阻挠了自己离去脚步的贱民已经十分厌烦。
他手掌一翻,正欲动手之时,突然一只手按到了他腰侧:
“冯公,不如我们先弃马离开。”
冯振嘴唇紧抿,阴测测的转过了头,就见程辅云一脸不安,似是全然没有察觉他内心的变化般。
弃马离开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两人都修习武艺,可以提气翻上屋顶离开。
只是镇魔司及宫中这群人恐怕走不了,要被强留下来。
若是其他时候这样弃了部下逃走自然不好,可生死关头,自然是各凭手段保命。
冯振二话不说,双脚将马蹬踢开,双腿一夹马腹,整个人腾空而起。
这一边陆执与姚守宁说话,但眼角余光却也在看冯振那边,见他要逃,便扯下腰间挂的长剑,用力掷了出去!
长剑化为银芒,直扑冯振头顶。
那大内侍感应到杀气到来,紧急时刻将头一缩,提气下坠,长剑穿破他头顶湿透的乌纱帽,削平他的发髻,‘嗖’的一声钉入远处的砖墙里面。
冯振险捡回一条命,重新跌坐回马背之上。
这个跟在神启帝身侧,向来高傲的大总管此时面色铁青,转过了头来:
“世子这是何意?”
雨水打在他脸上,他帽子被削掉,头发失去束缚,散落在他消瘦的脸颊四周,神情阴鸷,看起来如同厉鬼般。
“我让你走了吗?”
陆执反问了一声。
他来得晚,没有见到镇魔司先前的手段,但他深知冯振是神启帝的口舌,他既出现在此处,必是带了神启帝的旨意而来。
陆执的这个舅舅心胸可不是一般的狭窄,昨日长公主打了他的脸,他必定怀恨在心,要想办法报复的。
冯振此来,必无好事,不能让他轻易离开。
世子心中这个念头一起,冯振的眼中也露出杀机。
神启帝与长公主关系势同水火,双方互不相融。
陆执此时既然不允许自己走,这会儿又生了混乱,不如自己趁乱将陆执杀死,到时便推说是受妖蚊影响,分不清敌我来。
双方目光交碰,都生出相同的念头来。
可就在此时,远处‘乌云’迅速移来——‘嗡’的鸣响声中,如同炸雷在众人头顶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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