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一边的杂乱不堪,一号匠的工作台是有秩序的;相对于一边的满地木板木屑,一号匠的地面只有桌下一片木尘;相对于一边从头到脚的木片卷,一号匠和刚才上场时一样,保持着干净体面。
如果这不是一场手艺的比试,人们会毫不犹豫选一号胜。便是现在,大部分的人已经认为他赢定了。
看看他身旁那只鸟,一不留神就以为是真的锦尾鸡,昂头挺胸,金眼铁爪,一根根绚烂的尾羽仿佛要随啼鸣而翘,破了万丈晨光。
不过两个时辰便能做出如此逼真的木制品,到底是出色的匠人。这样的成为大匠师,应该当之无愧,实在不能由宋女官来淘汰。
反观宋女官,除了一塌糊涂的台面桌面和她自己,也看不到她制作的木鸟。或者这么说,眼目所及,没有一样能称得上鸟形状的木块。
铭年在元澄旁边叽咕,“大人,咱们给她的那些烤肉是白食了。就那一位的锦鸡,我都想放火上烤烤。”
元澄只看墨紫的眼睛,不见慌张,还带着笑,便道,“铭年,你想帮自己人而毁他人之物,这般为她的心情,我会替你转达。”
铭年一愣,想说他不是那个意思,而是由衷觉得那只鸡很像真的,以至于想拿它烤来吃。但等他张口要解释,元澄却已经回帐下了。
铭年咕噜一声,“神佛保佑,菩萨显灵,让墨紫姑娘一定要赢,不然大人真要我去烧那只鸡。可怜我只有一只胳膊,到时偷鸡不成,把小命搭上了……大慈大悲……”
太监们上去清场,要搬开桌子时,墨紫将她做的鸟模拿在了手上。原来它让一堆纸碎片盖住,所以大家都找不到。
一号匠本来隐隐还存些不安,如今瞧真切了,心里小石头落地。他深知笑了出来,太痛快太得意,以至于声音有点大。
他一笑,不少帐下都传出了笑。裘三娘那边贵妇人的笑声特别刺耳,以萧老夫人领头,有东倒西歪之势。
皇帝帐下没人笑,至少没人笑得那么明显。嘴巴咧开,也立刻一瞬即消。因为皇帝黑着脸,谁敢对着干?
“刘宁,你看丫头手上那是什么鸟?”皇帝自欺欺人,以为自己眼光太过苛刻。
刘宁把眼眯得狭细,半晌答道,“莫非是正在飞的大雁?两边伸开来的,像翅膀。”
皇帝又问一个宫女。
宫女也是瞧了半天,不太确定,说是展翅白鹭。
人道,这墨紫究竟做了个什么东西,为何让人说不出个准头?
该是鸟身的位置,用几根木杆木板架出来的,没上色。该是鸟头的位置——好吧,没有鸟头,就是一个奇怪的杠。该是鸟尾巴的地方,还是木板。该是鸟翅膀的地方,那大概是这样东西最和鸟相似的一块儿,但展平了,上下两块板。总之,就是一个大小木板拼起来的东西。有鸟的影子,但离逼真,差了到天边去的距离。
“父王,依儿臣之见,这比赛胜负已分。”太子进帐。
皇后生了三位公主,其他嫔妃也多女儿。大周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太子,一个尚五岁幼龄。太子生母地位卑微,因此过继给皇后养育。
皇帝并不喜欢这个资质平庸的儿子,但没得选择。而听太子进来横插一句,更让皇帝心中不快。虽然说得也是他自己心里想的,但他对墨紫始终抱着希望。这丫头,常常赢得出人意表。也许,此次也一样。
谁知太子开了腔,其他王公将相也纷纷点头议论,表示一号匠显然是胜出了。
皇帝左右为难之时,就听到了墨紫的声音。
“请皇上放鹰!”她说。
皇帝低头叹气,“放什么鹰啊?还用得着放鹰吗?明摆着究竟谁的更像鸟。”
“请皇上放鹰!”墨紫自然听不到皇帝一人在嘀咕什么,“此次比试,皇上说,由鹰来断,不由人说。皇上,金口玉言。”
皇帝抬眼,让刘公公把猎鹰放出去,“好,金口玉言。老鹰比人眼利,难道看你那只板鸟比人的锦鸡好吃不成?”
众王侯听了暗笑,皇帝这次可没了面子。
一号匠让太监门搬来一棵木桩,将木锦鸡小心翼翼固定在上面,然后站开。看到墨紫手里的那东西,实在忍不住要嘲讽两句。
“宋女官,不是板上贴几根羽毛,画一颗脑袋,就像真鸟了。”
原来,上层的板上,绘有精致的羽色和鸟头,还密密铺了层鸟毛。风一吹,羽毛就往上掀。
墨紫笑着不语,目光紧紧盯着飞往天空的鹰,待它开始高空盘旋,突然她就动了。
她一动,她手里的鸟也一动。
呼呼——
那鸟型的东西竟然飞到了天上。
每个人都以为它会马上掉下来,但它没有。它飞起来了,很平稳,很优雅,就像一只真正的鸟。人们看着它,甚至不记得要呼吸眨眼。
现在,一号匠的嘲笑僵在脸上,仿佛瞬间就会转成哭丧。
鹰,来如闪电,乌亮的爪尖狠狠劈开空气,抓得是——墨紫的鸟模。它抓起之后,发出一声长啸,直接飞向它的驯养人,将鸟模往地上一丢,栖息在它习惯的肩头,等待奖赏。
但,奖赏迟迟未来。
鹰有些不耐,轻轻琢驯养人的脸。驯养人仍不理。它便又飞到刚才自己所抓的猎物上,笃笃叼啄起来。
所有的眼睛都看着这一幕,所有的声音都扣押在喉咙口,所有的表情都含有不可置信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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